Rosemary

又名“如何套路傻呆呆的好友和我结婚”“欲擒故纵的100种方法”

  “现在，你们可以亲吻对方了。”

  明明已经是秋天，神父光秃秃的脑门上还是因为紧张沁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水。如释重负的讲完这最后一句，他终于可以掏出手帕擦一擦了。

  “要吻你吗?”

  卜凡努力憋笑看着面前的人。岳明辉的眉头正在越拧越紧，满脸小孩子被抢到玩具般的怨气。

  “不要。”

  意料之中的回答，干巴巴又强硬。

  “大家可都在下面看着呢，真的不要吗?”

  带着香水味的炽热呼吸慢慢凑过来，他甚至能感受到卜凡近在咫尺的鼻尖。岳明辉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骗你的，现在光线这么强，又是逆光，他们根本看不到我们有没有亲到。”

  腮边被轻轻碰了一下，下一秒卜凡带着笑意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

  一个属于朋友之间，再克制不过的礼节性的吻。

  岳明辉松了口气，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更多些。紧绷的肩胛终于可以打开，他盯着地面，冷淡地回应好友心情极佳的小玩笑:

  “嗯。”

1.

  

  如果不是被家里无孔不入的试探和相亲见面活动冲昏了头脑，岳明辉打死也不会脱口而出那句让自己接下来至少半年都饱尝恶果的话——

  “妈，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你不需要为了糊弄我和爸爸而编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恋人出来。”

  “他很优秀，我们早就已经…嗯，在一起了。”一句谎话说出来需要一百句谎话来圆，既然开了头，岳明辉只能硬着头皮绞尽脑汁的往下编造:“经过多年的相处，我们两个都觉得只有对方是，嗯，唯一的灵魂伴侣……”

  “多年的相处?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岳妈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他是谁?”

  “这个……”把脑海中的旧相识都过了一遍，却还是没能发现哪怕一个合适的人选。

  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岳妈的忍耐力也一点点的消耗。

  “是卜凡!” 赶在妈妈张嘴要说出什么之前，他凭着本能喊出了这个名字。

  “我们两个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暗恋对方，知道今年终于互相表白了心意……”做戏要做全套，在老妈震惊的目光中，岳明辉艰难的回忆着自己不小心瞄到过得狗血言情小说，试图编造出一段唯美的爱情故事出来。

  恋爱时间要长，感情波折要多，少不了麻烦误会，还要有生病这种制造强烈冲突的戏码……

笨嘴笨舌的解释了不知多久，脑子里为数不多的言情剧情通通用了个遍，他才在老妈半信半疑的目光中得到了赦免:

  “这周末请他来家里吃饭吧，商量一下你们结婚的事。”

  结?婚?

  “不不不老妈你误会了!我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啊!”这两个字吓的岳明辉一哆嗦，赶紧开始疯狂的摇头解释。

  “你不是说经历了很多波折，你们终于决定要在一起了吗?”

  “可这也……”

  “你是不是在骗我?”

  “没有没有……”

  迫于老妈眼刀的巨大威力，岳明辉只得接受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要和自己的好兄弟假扮情侣，装作恩爱的同时，又不动声色的击退老妈的结婚计划。

  而就在此时，故事的另一位男主角正在家中甜美的酣睡，对这场飞来的横祸一无所知。

  

  2.

  “这周末来我家吃个饭吧。”

  窝在卜凡家里打游戏，一局终了，岳明辉装作不经意的抛出这句话。

  “好啊，”卜凡不疑有他，拧开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大口:“好久没吃到阿姨做的饭了。”

  “是商量我们两个的事的。”

  心一横，岳明辉决定说出事实的真相。

  “我们两个有什么事?”

  “结婚。”

  卜凡一大口可乐尽数喷到了电脑屏幕上。

  “你骗你妈说我们两个是情侣?”咳嗽了大半天，又听岳明辉把事情前因后果全解释了一遍，卜凡还是没办法相信好友的所作所为:“你妈可是从小看我和你一起长大的!”

  “我也是实在没有人可以选了嘛。”岳明辉讨好的拍拍卜凡的肩:“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没门。”

  卜凡拒绝的冷酷而毫不留余地。

  “只要半年时间，反正你也没有女朋友嘛。”

  深知好友嘴硬心软性格的岳明辉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失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劝服:“这次算我欠你的，你想要什么作为补偿都行。”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那我想问，为什么会是我?”卜凡看向他的目光有着前所未见的复杂情绪:“你不可能没有其他的人选吧。”

  “那么，告诉我，为什么会是我?”

  “因为……我们两个很熟!”

  “因为……老妈挺喜欢你的!”

  “因为……反正你也没女朋友，大概会帮我演完这出戏……吧。” 

  岳明辉越说越没信心。诚然这些都是理由，可没有一条能够作为他决定的最终理由。

  每个天平上都有各自的砝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块压倒了一切，让他脱口而出那个名字。

  “因为……”

  零零碎碎讲了一大堆没有说服力的理由，连岳明辉自己都犹豫了起来。

  “好吧，我答应了。”

  在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时候，对面坐的卜凡突然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如释重负欣喜若狂，岳明辉只是把手放在了好友肩上，轻轻摇了摇:

  “谢谢你。”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3.

  单方面的见面，双方父母又见面，伪造一起生活的痕迹，再去预定礼服和婚礼场地，两个人每天都在一起忙碌，可岳明辉明显的觉得，卜凡不开心了。

  他开始越来越多露出沉思的表情，拿着手机遮掩着和谁聊天，刻意回避他无意间的肢体接触，甚至在他提出一起打游戏的时候破天荒的拒绝了。

  “下次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卜凡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犹豫再三，转圈徘徊到头晕，岳明辉终于鼓足勇气敲了敲好友的屋门:

  “你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没有。”

  “那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上班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没有都没有，”卜凡从屋内一把拉开门，冷淡的看着门口对他嘘寒问暖的岳明辉:“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就睡了。”

  “你是不是讨厌我?”

  他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明明几个月前还无话不说的最佳好友，在他提出这个要求之后顷刻间成了关系冷淡的陌生人。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会去和所有人说，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用，”卜凡打断了他的话，停顿几秒又开了口:“你问我喜不喜欢，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我不是……”

  岳明辉刚想解释，卜凡却干脆的关上了门。

  这一夜，门内门外的两个人，谁都没有睡着。

4.

  经历过那一夜的质问后，两个人再见面总带着些尴尬。偏偏亲戚朋友们要把这当成结婚前的羞赧，硬要起哄把两个人往一起凑，结局往往是更加尴尬不愉快。

  岳明辉甚至有些怕听到卜凡这个名字了。

  可有些事是躲也躲不过，结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他只只能硬着头皮上。

  就像今天，他们要一起去挑选戒指，那个帮助维系谎言的小小指环。

  “您看这个怎么样?”珠宝店的漂亮小姐笑容满面的递过一只带有方形钻扣的戒指:“这是我们的最新款，简洁大方，最近卖的很好。”

  “你觉得呢?”岳明辉拿不定主意，抬眼去问身边的卜凡。

  “不太好看。”嘴上说着不喜欢，视线却还是没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那您看这个呢?没有戒指扣的铺钻戒指现在也是很流行的呢。”售货小姐脸上的笑容丝毫没变，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介绍推销

  “嗯……似乎不太好看。”岳明辉犹豫地回答。

  “这枚呢?钻石玫瑰型切割，在阳光下非常闪亮的哦。”

  耳朵里售货小姐的声音渐渐飘远，岳明辉的目光渐渐落到远处的卜凡身上。本该陪着自己买戒指的人正在旁边柜台专注的看些什么，那目光甚至称得上是深情了。

  他突然无端的觉得沮丧。

  “行，就这枚了。”打断售货小姐声音甜美的介绍，量好手指尺寸，刷卡拿有收据，结婚前的最后一件大事，似乎就在毫无交流的冷淡环境中结束了。

  

  “你看这枚怎么样?”出了珠宝店，卜凡却还好像是意犹未尽的样子，拿出手机中刚刚拍的图给岳明辉看。

  “好看!”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却又足够简洁大方的款式:“要不我们去退掉刚才那对戒指改订这个……”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如果真想要和他一起戴着这枚戒指，卜凡怎么会不主动提出来?

  他只不过是在向他咨询意见罢了，为了未来那个，真正和他相亲相爱的恋人。

  本来就差的情绪瞬间降到了谷底。

  岳明辉从未意识到，和自己打闹玩耍，几乎经历了整个童年与青春期的男孩，会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有天温柔牵起别人的手。

  “怎么感觉不开心?”

  倒换了卜凡来安慰他。

  “没有，可能是睡得太少有点累了吧。”

  他简单的敷衍了过去。

  此后一路无言，只有卜凡状似心情不错的轻声哼着歌。

5.

  他总是早出晚归，明明说加班，衣服上却带着不属于办公室的熏香味。

  说和朋友聚会，报出名来的朋友却在社交网站上po出了自己出国旅行的照片。

  手机一天到晚响个不停，但若是他好奇接起来，对方却一句话都不说。

  ……

  岳明辉不愿多想，可这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看似确凿的事实——

  卜凡恋爱了。

  他的情绪无端变得高涨，经常自己对着手机傻笑，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更过分的是，他无意间看到卜凡收到的航班信息短信，目的地是某个海岛，时间是他们婚礼的第二天。

  这么迫不及待的吗?

  这几天不知为何，思绪总是不自觉的飘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上。岳明辉烦恼的合上自己面前的书，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前几年被卜凡强制改过来的习惯如今故态复萌，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十个指尖无一例外被他咬的红通通的。

  “别咬手。”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岳明辉讷讷地放下手，企图拿看书掩盖自己发呆的窘况。

  “你书拿倒了。”

  又是一句毫不留情的拆穿，岳明辉赶快把书转个方向。再定睛一看，明明刚才才是正确的方向。

  努力压抑着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卜凡像他们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那样，圈住他的脖子:“你怎么这么好骗?”

  曾经最自然不过的动作，此刻却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来。岳明辉近乎粗暴的甩开他的手臂，又在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在生我的气吗?”

  事到如今，卜凡居然还敢装出这么一副贴心的声调来对他嘘寒问暖。

  他用别扭的沉默来应对。

  “很快就会过去了。等仪式结束，我们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你不觉得开心吗?”

  卜凡居然还能继续自言自语下去。

  不开心，他一点都不开心。

  本来只是一个两人心照不宣做给别人看的谎言，他却演的越来越像真的。他开始怀疑，嫉妒，恐惧，退缩，所谓近乡情怯莫过于如此。

  他们曾经拥有这尘世间的每一分、每一秒——漫长的时光。可他应该意识到，在自己提出那个请求的同时，哪怕日后穷尽无限的光阴去寻找，也无法再找回那个失落的时光了。他还可以紧紧拥抱对方，可是那些相互陪伴心无芥蒂的岁月、分享一切秘密的少年，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坦诚在阳光下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直到如今，他终于敢去承认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心。

  如果没有提出这个要求就好了，如果能早点认清就好了，如果他还没有喜欢上别人就好了。

  可人世间有千万种爱，没有一种可以重来。

  

6.

  仪式结束的很快，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家，岳明辉只想赶快洗澡然后沉沉睡去。

  既然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那暂时忘掉也是好的。

  “能给我几分钟的我时间吗?”正朝向浴室的方向走着，卜凡却突然叫住了他。一整天的时间，卜凡都表现出了和他截然不同的高涨情绪，衬得他愈发萎靡低落。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累了。”

  明天，他就要和真正的爱人飞去见面了，岳明辉心里这样想着。他本能抗拒着卜凡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反正无非就是仪式结束分道扬镳之类的。

  心知肚明，再听也只是徒增烦恼。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岳明辉先生。”

  枉顾他的拒绝，卜凡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是他预料之外的答案。

  “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岳明辉停住脚步，整个人像是泡进了了冷水中一样抖个不停。

  卜凡却在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突然岔开了话题。

   “尽管我们发生口角，尽管我直接粗暴你又满不在意，尽管我们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尽管这一切都充满危险根本没有希望，但我还是坚信，这就是天堂。”

  他在说些什么啊，岳明辉没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他甚至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发软想要倒下的欲望。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将来某一天，随便哪一天你会来跟我一起生活。只要你能给我这样一点微小的希望，我就能怀着这点希望，独自活下去。”

  “可你给了我更大的希望，止不住的欲望，让我想要更多，开始奢望那些我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他终于说出了最后的结语，敲下了仿佛墙外之音的重锤:

  “我曾经相信，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去他妈的，我根本不想收回自己的手。”

  “可以嫁给我吗?”

  他的西装仍然笔挺，笑容温柔而深情，手中托着那枚岳明辉一见钟情却又最终放弃的戒指。

  他想到两个人一起打过的游戏，不小心摔歪掉的自行车把，一起去过的餐厅，抢夺盘子底下最后一块排骨。岳明辉也觉得奇怪，他脑海中充盈着不朽过去的点滴，却唯独没有此刻的影子。

  颤抖的手拿过那枚戒指套在无名指，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那么小的一枚指环，他却仿佛套上了整个世界。

  直到大力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他才发现，泪流满面的不只有自己一个。总是装成很酷样子的男孩伏在自己的肩膀，放声哭得一塌糊涂。

  默默拥抱了许久，卜凡才想起什么似的，有点不好意思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机票。

  “你在旅行杂志的这一页折了角，所以我觉得，你大概会是喜欢的吧。酒店，公园，鲜花和酒，我都已经订好了。”

  他目光灼灼，天真又坚定，似乎要透过这这年漫长的等待与无休止的徘徊，直直的看到岳明辉心底去:

  “请再嫁给我一次吧。”

  为了我们，为了这不朽与新生的爱意。